九月的合肥,太阳依然是那样的毒。“长江路”上的柏油已被晒化,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焦油气味,往来穿梭的多是公交车,小汽车都很少。路面时而反光,刺得你眼睛发疼。还好,两边的人行道上长着粗大的梧桐树,枝繁叶茂,遮住了紫外线的毒射,留下了一道阴凉。对于那些不堪忍受长时间等车的人来说,徒步而行,不失为明智之举。
于是,人行道拥挤了,“盲人道”也不再是专为盲人所开,大家你争我抢,贪婪地享受着片刻的凉爽。
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就有一个我。
我是离开了亲朋好友,只身到合肥学习来的。
初来乍到,对省会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和陌生。先花两天的时间逛逛繁华的街市,熟悉一下环境,这是我安顿好寓所后的第一个计划。( 文章阅读网: )
我要用两年或三年的时间,学习一门跟我原有的职业完全不同的学问——医学。所以,我的第二个计划是制作一个档案,写上授课教师的姓名、性别、年龄、性格、爱好、职务以及家庭情况等。目的只有一个:多亲近他们,多学点真本领。
教我的老师大都是重量级的人物(属德高望重的专家),只有一个例外:邹群,女,24岁,未婚,毕业留校,教《解剖学》,此刻,我对她有两种心理:
其一,纳闷。
理由:一个女孩子,教什么不好,为何偏偏教《解剖学》?!整天置身于福尔马林和死尸中,久之,且不说影响皮肤的光润,就是性格也会因此而变得阴冷的。
其次,敬佩。
理由:传统认识是,女孩子都是娇弱的,尤其是对死人是很惧怕的。加上吓人的“鬼”、“魂”故事说了几千年,更会让她们敬死人而远之的。然而,她却常出入于死人之中,解剖、示范而不惧,还能侃侃而谈,这不能不让我油然而生敬意了。
她的第一堂课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
她微笑着走上讲台,跟我们打招呼。这时,我看她甲字型的脸,白晰、丰润而有光泽;宽大的天灵盖和一双明亮的眸子,透着聪慧和灵气;辫子很长,以至于把个头都显矮了(其实,她身高164CM,我后来量过的)。
她用清脆而富有磁性的口吻说:“我刚从上帝那儿带来一道旨意,说我经常数落天堂中的人,大不敬!罚我用几十年的时间去接触死尸和骷髅,折磨我的肉体,耗费的心智,然后,我才能在天堂司职,加爵加薪。我好害怕呀!可是,我今天的胆子却很壮,什么都不怕!因为有你们这么多人和我一起亲近‘天使’,我还怕什么呢!”
她那戏谑的语言,很诙谐,很亲切,一下子把师生间的距离拉近了。
我原以为她一定像个“母夜叉”,面容呆滞,严肃、刻板。没想到竟是个“仙女”,还是个温柔的“仙女”。
只这一节课,我就感到,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会全身心的投入到这门功课上去的,因为有她。
班里共有四十人,数我的年龄最大,二十四岁。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,相互不十分了解,总是各自在忙碌着自己的事,但有一个共同点:不太注重做学问。我却不同,学习很努力。一方面,我是带着“使命”来的,一定要学好;另一方面,我感到老师们都有一身高深的医术,他们让我倾倒,我敬佩他们,羡慕他们,不认真学习,还真对不起他们。更重要的,是她带给了我激情。
她的教学方法很简单:一堂理论课后,便是一堂实验课。
那时,班上有十六名女生,大都不敢进实验室。原因有二:福尔马林的气味太难闻,受不了刺激;接触真正的尸体,让人不寒而栗。于是,纷纷借口“逃学”去了。
部分男生也是不太专注此道的,但是,为展示男人有“胆量”,为保持那份应有的“自尊”,去一趟实验室还是可以的。不过多是草草应付一番,也溜之大吉。这样一来,我就有足够的时间解剖人体的每一个器官,学到更多的东西,也增加了和她接触的次数,她也因此教我格外卖力。以至于后来,我以第一名成绩结业了这门功课。
长期的师生交往中,我知道了她是河南人,祖上都是从医的,可谓是“世家”。十九岁考取了安徽医科大学,因成绩优秀,毕业时被留在了学校。单身贵族,喜爱唱歌和乒乓球运动,曾写过几首曲子,还是市乒会员。性格外向,但没有几个深交的朋友,对此,她毫不遗憾,总是用索菲亚?罗兰的话去解释:“我不相信你会有许多朋友,你只能有几个让你满足的亲密朋友。”可见,她择友很谨慎了。
我不会过问她到底有多少朋友,只知道我是她的朋友!
改革开放后,许多青年人思想十分活跃,崇尚西方社会的资产阶级价值观,形成了一种错误思潮——资产阶级自由化。这种错误思潮,在八十年代末泛滥开去,爆发了一场政治风波。当时,合肥各大专院校几乎都停了课,我们也不例外。学生纷纷走上街头,或打着标语游行示威,或举起话筒高声宣讲;他们围攻市政府、省政府,他们宣扬资产阶级文化及生活上腐朽的价值观念。很少有人能够明辨是非,都是追随而去的。一时间,乌烟瘴气,阻碍了交通,扰乱了秩序。更重要的是蒙蔽了人们的心智。人们像无头的苍蝇一样,胡冲乱撞。
停课的第二天,一个晴朗的早晨,我早早起床,换了套崭新的衣服,带上水壶,也准备去“闹”一番。
口哨里吹着《粉红的回忆》,打开房门,我突然愣住了,她婷婷地站在我面前,也穿了一身新衣服。辫子散开了,瀑布样的秀发披在两肩。她微笑地看着我,面色透着红润。
我晕了,顿时有了重重疑问:她是要和我一起去“闹”吗?她为何单单找上我呢?她是要我去实验室吗?已经停课了呀……
“你好!看起来精神不错呀。”她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急忙回过神来:“你今天真漂亮!”
“哦,我平常不漂亮吗?”她笑得很邪,眼睛直盯着我。
我吱唔道:“不……不是,我是说你今天特别漂亮。”
“哧……”她笑的更邪了,脸上流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神情,是那样的甜美。我感到一阵异样的香气扑面而来,侵入了肌肤,进入了肺腑,顿时,体内游走着一股热流,它越走越快,血管都快要爆裂了。我知道,这是一种冲动,它让我很不舒服。这冲动让我很想去拥抱她。
“嗨!嗨!嗨!想什么呢?快醒醒!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我不知道如何说话,我失去了往日“健谈”的风度,只是红着脸说:“对不起!我……你也是去省委吗?”
“到那儿去干嘛?噢,我明白了,你是准备去‘闹’。”
“是的。你不去吗?”
“吃饱撑的呀?胡闹!我想和你……”“还做实验?”我急忙截住她的话,心里有点“气愤”了。
“你急什么!不是做实验,是和你到逍遥津公园玩玩去。怎么样,去不去?”
呀!原来如此。
我此时的心理是既惊诧又激动。
她竟然找我逛公园,她是我的老师,我是她的学生。新潮、开放、激进、不同凡响……一大堆词语在我的脑中闪过,却没有一个适合她的,我只能惊诧了。
想想也激动,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同行,岂不羡杀人也!
“走吧,别想了,我们去公园没有什么不合适的。况且,你整天学习,也很累了,散散心有益无害。”
“我很想去,可我怕……”
“怕什么!我知道你的意思。我一个女人都不怕,你大老爷们怕什么?谁爱说就让谁说去!走!”
不由分说,拉起我的手就走。
“爱情是亘古长明的灯塔,
爱情是吞噬一切的火焰,
爱情是笼罩在晨雾中的一颗明星,
爱情是闪亮在人生花冠上的露珠与醇蜜……”
爱情是超越友情的东西,爱情是凌驾于肉欲之上的更纯洁、更神圣的工作。人只要活着,就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爱情。不同的人生时期,有着它特定阶段的爱情。
我是个已婚的人,然而,在一个特定的时间,特殊的环境里,有了特殊的机遇,也萌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她的无拘无束,她的热情奔放,她的激进超越,无不像爱神的利箭,穿透了我的心房。我想挣脱眼前的“险境”,但那飘散的黑发、性感的嘴唇、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以及双目流露的幽深的情意,让我不能自己。这时,我感到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,无论怎样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,都是虚伪,都是自欺欺人。于是,我想起了拉苏若尔的《爱的魔力》:
当爱的时刻姗姗来迟,
额头与心全失却年纪,
夜的阴影与白昼天光,
不再瓜分时间的领地。
你的双手仿佛是摧毁
世界之火,灼热而刺激,
良辰化为一瞬,再难寻,
无论何时,无论到哪里。
你我情欲,孪生的兄弟,
你我嘴唇,气息连气息,
让快感缄默已然太晚,
蓝色闪电击中了身体。
大地丧失了存在意义,
在我们周围沉陷消逝,
我们终未变,慢慢再生,
却更为纯洁,更为情痴。
是的,我们双方都陷进去了。没有谁去解释什么,更没有谁去抱怨什么,有的只是唯我不在的空间、天南地北的畅谈和缠绵缱绻的情意。
在这两年里,她不只是教会我医学上的知识,更主要的是给了我交朋友的原则和做恋人的资格。
毕业典礼上没有她的踪影,却看到她的一封长信。我是在泪光里读完了它,使我那曲折的大脑皮层镌刻了几段清晰的记忆:
我的爱人,我走了!
上帝给我两年的时间,让我认识了你,我很满足!没有任何遗憾!只有一份牵挂,始终萦怀。但是,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繁重的功课,会让我慢慢填平往日的“伤痕”。
也许你要问:既知今日,何必当初?我想,这是不需要深究的问题,因为,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。
不管我到哪里,无论将来处何境地,我都会记得:我是你的老师,你是我的学生,我们是要好的朋友,你是我的爱人!
……
让我背下哈代的《插曲终结》,来结束这次异地的交谈吧!
“咱们别再沉溺
这苦乐参半的把戏,
让爱情之光最后一次
照着我和你。
把咱们系在一起的东西
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,
咱们往日的幽会之地
会同从前一样沉寂。
盛开的百花,芬芳的空气,
今后会不会把我们惦记?
昆虫会不会压底嗡嗡叫声,
发觉那儿不再是咱们出没之地?
尽管咱们曾经山盟海誓,
也曾有过欢乐和欣喜;
可是欢欣一旦达到尽头,
极乐就会变为悲戚。
心情沉痛,但别唉声叹气,
强作欢颜,,默默忍受痛苦;
爱情之路坎坷崎岖,
远远超过乱石间的小径。”
她走了,“那灵活的身姿,那缥缈的白色;比我生命还昂贵的她,就这样寂静地消失。”
但我相信:爱情是个美好的东西!她可以轻轻地走,也可默默地回。我坚信“爱情是诗歌长吟不衰的主题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