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初雪有些早,浅浅淡淡的,落地便化了,有几分勉为其难打招呼的客情。过了传说了多年的世界末日,又欢天喜地的过了末日后三天来临的圣诞节,大雪非常合时宜地纷纷扬扬落了两天。农历十一月十七一大早,正站在窗口百无聊赖地看院里树枝上的落雪,姜突然打来电话说:“快通知一下,上山去!”可不是嘛,此时不去,更待何时?急三火四地通知薛、靖,集合蒋和两个老李。姜把家里那辆越野车轮胎全换成了新的,五座的车,硬是挤进了七个人。有坐后备箱的,有抱在腿上的,就这样挤挤挨挨,怀揣着一腔的热情奔放往大青山奔去。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,路两边的松树落了一层一层的雪,像极了一排排的圣诞树;地上的草坪好像一块块巨大的奶油蛋糕上点缀的翠绿果脯,引得人馋涎欲滴;杨树、柳树的枝干如今都成了牙雕和白珊瑚,无比清丽。车渐渐地开进了山中,原野、群山、水库、村庄全成了白茫茫的一片。那些红瓦房顶上参差地落着雪,檐下吊着长长短短的冰凌,短粗的烟囱上似有若无地升起几缕炊烟。柴垛、麦草垛和玉米杆堆得到处都是,偶尔有拖着鼻涕的村童追逐着踩雪,穿着大棉袄的老爷爷抄着袖亦步亦趋地相跟,脚边的狗儿时不时摇上几下尾巴,让人不禁生出几分穿越的感觉,似乎嗅到了童年的气息。

  一路的路况比较好,过了塔山公园的路口,过了抗大小学,自大青山革命纪念广场往东二公里就是我们的基地。但往东上山的这二公里的雪好象分外大,有的地方还结上了硬硬的冰。我们将车停在离基地300米的老乡家门口,肩扛手提着东西步行上山,路上的雪漫过脚面。再一次来到山上,亲切的感觉包围上来,大门口圆石子砌成的门柱、收割后的玉米田、干枝满地的棉花地,就连没有撤掉的那一个“北斗庄园酒家”的广告牌都带着家的味道。看山的老李炖的野兔香味从锅屋的栅栏门里四散飘出来,两条黄狗也开始没有秩序地狂吠,一个没来得及安上眉眼的雪人羞涩地在路边相迎。基地的三合院爽洁依然,西墙根的一树火棘让我们惊艳,火红的豆果累累垂垂、晶莹剔透,有的被雪盖住,有的从雪中探出头来,红白相间,艳丽逼人,衬了枝下的一个硕大的咸菜缸,平添了几分韩国冬日的味道。推开东屋的门,一整垛炕映入眼帘。老李一早接到通知就将炕烧上了,掀起炕上的垫子,触手温暖。大家一下子不知道是先上炕?还是先吃饭?还是先上山?七嘴八舌商量半天,还是先上山再吃饭再上炕,还要赶在太阳下山前下山回城,以免夜里降温封山。

雪夜山月照人归 励志演讲

  出院门往东是往山上走的小路,白雪似乎成了一床硕大的羽绒厚被,扑头盖脸覆了下来,松软得让人不忍下脚。踩在厚厚的雪上,听“咯吱、咯吱”的雪声从脚底传来,甜甜的欢乐盈来。路北的坡下是常年不断的山溪,有薄薄的冰结在水湄,水边的灌木、水草成了雪淞和冰串,幻出一片童话的世界。有人团起雪球,有人扬起雪幕,有人折下冰棱,大家一下子闹成了一团,又一起滚到雪窝里,浑然忘了我们是一群已到中年的人。大约雪真的能产生童话,能让人忘我,能让一切变得纯净,就如此时,我们返老还童般地在这落雪的山中摆着八零、九零后的姿势,绽放着仿佛依然青春的雪样容颜。

  下午两点,我们拖拖拉拉地从山上回来,火炕边已摆好了圆饭桌。红光油亮的水萝卜炖野兔、金灿灿的炒山鸡蛋、碧绿的咸鸭蛋、水嫩的炒蒜黄、劲道的豆腐皮、浓香扑鼻的猪肉块炖大白菜,还有油炸花生米和鲜艳的心里美萝卜配青翠的潍坊青萝卜,尤其是那一大锅豆钱米糁地瓜粥,极对这落雪围炉的胃口。大家一顿风卷残云,尽管所有的菜都很可口,但就是心里慌慌的,还想上炕上坐一坐,还想上山去走一走,恨不得把时间摁住,让它挪不动脚。大家从堂屋搬来几床被子铺在炕上,七手八脚地爬上去暖一刻,又戴上帽子围好围巾再上山去,谁都不去提返回的事。

  两个老李懒怠运动,说是在家看着烧炕。姜体格好,早身轻如燕地自己往山上攀去,蒋接着相跟着上了山。靖和薛在院子里拍了几张照片,说是受不了雪寒要回去暖着,我便和薛一起去追上山的两个人。半山的雪还是我们之前七个人踏过的,脚印零乱,像一个人狂喜时的满脸皱纹。越往上走,雪越发地厚,雪上也只剩下两排歪歪斜斜的脚印。山上起了风,起初是微微的,撩拨得山岩上的草枝轻颤,枝上的雪沫簌簌地落下来。站在山路边往崖下看,岩石、树木、溪水和漫无边际的雪,那一种空静宁和,直入心底。

  姜向他侄子借了一顶钉着红五星的长耳朵老军帽,我又赞助了一条大红配黑、黄细条的苏格兰格子围巾,中西结合、三不搭调,穿戴起来倒也别致,细细端详还有那么一点英气呢。蒋的一条酒红海拉毛围巾又搭配上从小曹那儿抢来的大熊猫护耳,十足成了个九零后。薛穿了一件长的红色羽绒服,又围了一条鹅黄柳绿的丝巾,原本那么没有道理的搭配,却在这雪野山风里,有了霓裳羽衣的华美。姜和蒋都是运动型的,不一会就在山顶胜利会师了,还乐颠颠地向着我们高喊加油,鼓动我们快点爬上去。我一会拿出相机拍几张照片,一会拿出摄像机录一会像,大约因为天冷的缘故,机子的电用得极快,我的手也被冻得麻木不堪。大约真的是望山跑死马,我是走不动了,手机也冻得没了信号,我们便用喊的,喊他们下山啦,回家啦!他们好像也在喊,呜里哇啦的听不真切。太阳慢慢地开始西沉,一丝一缕地把光亮收起来,山风起了,寒冷袭来。集齐了人再在半山腰的老栗树下拍几张照片,再照个自拍的合影,我们急急地往山下赶。老话说“上山容易下山难”,其实这雪后下山却容易了许多,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的鸭子步,甚至有时候连滚带爬,但这回可以用慢动作跑下山了,就摔倒在雪上也没太大的关系。大家哄笑着互相搀扶,歪七扭八地窜行,好象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冲下了山。

  暮色四合,越发显出了住家灯光的柔和和火炕上的温暖。大家相视而笑,心照不宣,心下是小确幸的窃喜,这时候,天黑路滑,不能回城了。踏踏实实地坐到暖暖的炕上,心中的欢喜无可无不可,希望着时间停顿了才好。村里的老黄打来电话说,晚上都到他家吃水饺,让我们尝一尝地道的农家风味。午饭才刚吃完三个多小时,进了雪水的鞋子还在火边丝丝地冒着水汽,平生第一次坐上的火炕温度也是刚刚好,我哪里还想步行出门去吃水饺?姜与老黄沟通了好几次,均说不方便送来,还说只有1.5公里的距离,出来走走也不错嘛。我算是被软硬兼施逼着去的,心里是一百个的不情愿。

  因添柴、锁门等事,我和大老李落在了最后。走出院门,黑夜包抄上来,山里的夜似乎格外的黑,我们只能打开手机的小灯试探着前行。出基地山庄的大门往西去,说是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往南走就行了。1.5公里的路程在我的印象中应该不到两站路,步行十分钟就差不多,我都担心前面那群人早到了。没想到这段路极长,走到三分之一时老黄还带了辆面包车来接我们。据我估计,大概老黄是按直线距离计算的,这段路有5.1公里还多!老黄对我们来吃饭非常重视,不但组织老伴和两个女儿包了白菜肉的水饺,还特意做了满满一桌菜,鸡鱼肉蛋的丰富异常,其实最受欢迎的倒是老黄用豆渣和罗卜做的那道素菜。酒足饭饱,大家提议回山,一是客走主安,再就是都惦记着那盘暖暖的火炕。

  老黄家大门朝东,门前一汪水塘,来时天黑没看真切,这回一出大门,竟被惊住了。我的个老天!是月亮出来了!雪白瓦亮银盆一样的大月亮,就那样明晃晃地挂在东天上,映得门前的水面波光潋滟。这是多少年前的情景啊!那时的故乡也是这样,门前一片水塘,有月亮的晚上,家里都不用点灯。夏夜里,有的人家还将纺车搬到庭院里,就着月光纺纱。此时月静风止,空气里弥漫着微甜的冷香,我似乎一脚踏回了童年,定定心神才犹疑地迈步,向着月光走去。大家自动地两人成组,我、姜、眼镜李一组,大家相扶着走雪路避免滑倒。月光落在雪上,增加了不少厚度,踩上去的声音越发清脆。走在这雪夜的路上,仿佛走在了梦里。夜空极澄净,青蓝的天宇如同最华美的孔雀蓝缎,月亮雍容地挂在东天上,四周的月晕幻出五彩的光芒,仙气弥漫。星子稀少却明亮,像是刚从雪水里洗过的,带着水淋淋的光华。那条天上的银河浩淼而清晰,牵牛、织女星似乎即将牵手。西边的山上落雪可见,山窝里人家的灯光如星光点点。姜恶作据地向着西山大喊:“喂!你在家里么?”没想到,话音刚落,竟有个甜美的女声应答:“谁呀?”姜笑着回她:“你老公!”大家的哄笑声淹没了那个甜美的女声。也不知道那个远远的灯光下,那个等待夜归人的女子如何莞尔而笑,如何向她的他讲起有人竟知道他们的接头暗语。也或许,每当落雪的月光里,她也偶尔会像我们一样,再次再次地将这一刻想起,想起那静夜里满院月华的美好,想起那一声似乎近在耳边的温暖问候。

  真想就这样“咯吱、咯吱”地走在雪路上,走在月光中,走在我的童年记忆里,但有了月亮的照拂,我们的回程很快。急慌慌地冲回家,火炕的柴刚刚烧尽,只有星星点点的余烬明明灭灭。

  真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,平时大家都各自奔忙,难得有这样宽裕的时间相聚。而且,要等到这种落雪、这种天气、这种路况、这种山行、这种夜晚、这种月光、这种火炕、这种冬居,又是多少福报可以换来的呢?所以大家互相叮咛,要长记这相聚大青山的一刻,长记那踏雪寻找的青春岁月,长记那雪夜月下温暖的相扶,长记那围炉夜话的温馨融洽,让这一份青山长在的友情,在心间,不弃不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