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顶聚集云层天就会下雨!没有天气预报或者有了天气预报乡下人得不到信息的年代,我的父老乡亲以庆云山的云为天气预报。庆云山有两座山头,又称二龙山或者馍馍山。山顶有块平板石,平板石上有三个(好像是三个)圆形的洞,酷似马蹄印。三爷爷好讲故事,经常讲隋唐时期的故事。他说庆云山上的马蹄印是罗成所为。据三爷爷说,当年罗成助李世民打天下,兵至琅琊。被隋军追赶到城南的河边,战马误判,一蹄子踏到河中心,被陷进泥里。那条河因此叫了陷泥河。
罗成抬望眼,不远处有两座山峦,罗成本想跃过小河,到山上去躲避隋军,然后另作打算,没成想马陷小河。后有隋军,前无唐兵。罗将军仰天长叹:老天爷呀,老天爷,若是我能助李家建立江山就让白马跃出此河,若是不能,吾愿杀身成仁,绝不苟活。说话间罗将军用枪纂猛击马后鞧。那马一声长嘶,腾空而起,不仅跃出小河,而且化作一条白龙直奔庆云山顶,在山顶上留下了那几个马蹄印。庆云山不仅有一段美丽的传说,而且山清水秀。小的时候,我时常和小叔一起去穿山涧而过,去山前的军营靶场拣子弹壳,拾子弹头。山涧有一清泉,清泉是我们休息的地方。山前果树成林,营房林立,山后苍松翠柏,巨石嶙峋。记得山腰处有一石墙,据说石墙是当年土匪修起的。爬越石墙时,我似乎觉得自己会被土匪架去,总是有些胆战心惊。越是害怕越能听见猫头鹰嘎嘎的叫声。
山前有两条土龙,土龙就是两脉土,那两脉土年年往山顶生长,大有在山顶聚首之势。据说两条土龙在山顶聚首,此处就会朝廷,朝廷出不出来,也会出叛臣。还有人说土龙有两只眼,是夜明珠做的。明清时期那夜明珠被南蛮子盗扣了去,土龙从那再难聚首,此处也就不会再出叛臣。土龙旁边的果树林里果香洋溢,树林边鸟声咻咻。我经常望果止渴,从来都不敢去摘几个解馋。周末大半天的攀爬,口袋里装满了子弹壳或者子弹头。虽然有时被解放军叔叔训一顿,嫌我们冒险,但是心中总是有说不出的愉悦。
之于故乡的山,我们做了什么?充当了什么角色?我时常想,时常问自己,近几年得出一个令人发抖的答案——我们充当了强盗!
我充当强盗是从十五岁开始,那年我奉父亲之命和哥哥一起推着独轮车爬上了山尾巴。在小路旁掘开土皮,挖出了第一块石头,装进了铁做的篓筐里,送到石灰窑,换来了人生第一次劳动所得。
我只是小盗贼,用手工挖掘本来是祖宗留下的,本应该是子孙的山体。那时候大盗贼已经产生,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,山边就炮声隆隆,震得地动山摇,山体开始崩塌。看着崩塌的山体,人们唱着“人定胜天”的凯歌洋洋得意。炮声消尽,销烟落地以后,锤凿之声四起,独轮车开始忙碌,轰鸣的机器声,立窑的风机声,将山的身体破碎,化作白的灰尘,黑的烟雾飘向空中;化作白的石灰,黑的水泥运往全国各地,换来人们向往的好光景。
三十年!庆云山养育了千年的子孙们,用了三十年的时间,炮轰加机械,火烧加粉磨,将这座可以被称作“父亲”的山梁化作了乌有,成了一个个深渊——后人的深渊!
上山采石,最早可以说得文明点,就是采石。采石的历史已经不短了,大规模采石是从沂河东调工程开始,那时候为了采石修水坝,从刘家道口到庆云上修了一条造福人民的东调路。爷爷参与了修路,父亲参与了修路,二叔也参与了修路了。修通了那条路,山就开始遭殃,一天天地被蚕食。
从采石过渡到我所说的强盗行为,应该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算起。几年的时间里,家家点火,户户冒烟,山石在炮火中崩塌,山体在锤凿升中呜咽。海拔几百米的山峰,炮轰成现在几十米的深水塘,我们用了三十多年。三十年后的今天,果树林成了历史,苍松翠柏成了传说,山涧清泉成了梦境。水污染了我们可以治理,空气污染了我们可以治理,山没了怎么办,谁能把它重新磊起,谁能?
山就是父亲的脊梁,孩子残害父亲的脊梁换取财富,父亲能说什么?父亲的脊梁不在了,孩子得到的到底是什么?